冼林江

山寨廠，現在說來不無貶意，大抵就是指一些沒有正式經營牌照或是制度不符規格的廠房，生產一些不合法或是不合規格的產品 —— 包括救命治病的藥物！

總會有些人走在法制約束之前，然後才會出現法律的管制，山寨廠可說是一個未有明文規範前的過渡。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香港，山寨廠比比皆是，而且不分行業，這是由於當年工業發達，香港政府支持小營企業，甚至劃出七層工業大廈給予山寨廠經營。山寨廠亦代表著小規模的家庭式製作工業，員工通常由一家人包辦，在那個落後的年代，甚麼都可以由山寨廠中生產，治病救命的藥物也不例外。

家庭作業山寨廠

六十年前的香港，西藥並不發達，普羅大眾有病多是看中醫吃中藥，偶有買些成藥，但普遍仍以中藥為主，然而隨著西藥普及，市民很快便發現西藥具有療效快速的好處，對西藥的需求開始增加。

因為有需求，市場自然就會有供應，加上當年香港政府對藥劑業的生產並沒有很嚴格的管制，家庭式的製藥事業應運而生，也就是所謂製藥的山寨廠。不過，山寨廠也不是永恆地山寨式經營，隨著時代轉變及政府立法，山寨廠出現淘汰賽，有些不能追及新制度而結業，亦有些隨著變更不斷改進，成為正正式式的持牌製藥廠。

香港山寨廠的潮起潮落，雖只短短幾十年，卻是香港地道西藥廠的發展歷史，冼林江正正參與著歷史的轉變。

台灣畢業的藥劑師

冼林江自六十年代開始進入藥劑行業，至今已經五十多年（現已全面退休），憶述製藥初始，他說在二戰之後的香港，根本沒有藥廠，沒有成藥，藥房只有配藥員，亦沒有藥劑師，那時民間所使用的西藥流行液體水劑（即是藥水），一般都是由醫生處方，交給配藥員按處方劑量調配。

冼林江是台灣畢業的藥劑師，1960年返港時並不是做藥劑師，而是做行街推銷藥物的工作。那時藥劑師不吃香，在香港大學讀完兩年藥劑課程的學生仍要到藥房做實習學徒。當時在私營藥房中只有三個藥劑師可收實習學徒，冼林江偶然認識了其中之一的黃海東（另外兩人是劉仲麟及一名屈臣氏藥房的藥劑師），話說黃海東原本準備收三個學徒，但當時的總藥劑師Thomas Mahon提醒黃海東，法例規定只可收兩個，最後黃海東只收了兩個，而其中一個就是冼林江。冼林江跟隨黃海東在安康寧藥房工作，不久之後，黃海東認為社區藥房所學有限，推薦他進入香港政府中央藥物供應處（Central Medical Store，CMS），只是，冼林江進入CMS工作才不過幾個月，卻因瑪麗醫院缺人而被調到瑪麗。

剛到瑪麗醫院時，冼林江抱著甚麼都做，甚麼都學的心態工作，結果半年間被派到醫院藥房各個部門，把藥房的運作學得七七八八。

其時，洗林江的「身分」仍是藥劑師學徒，有次被派到藥房的倉庫中工作，適巧九龍伊利沙伯醫院藥房倉庫發生失藥事件，審核人員到瑪麗醫院藥房盤點，看看有否發生失竊，在核對職員時無意中發現洗林江並非「正規」職員，猶幸瑪麗並無失藥，審核人員也沒追究。在學師滿一年後冼林江參與註冊藥劑師考試，是為第一個台灣畢業在港註冊的藥劑師。

一個藥劑師掛牌幾家藥房

當時政府對藥劑師的需求並不殷切，架構中沒有藥劑師空缺，如要在政府工作只能當月薪700元的配藥員，但當時社區之內卻有不少「藥行」轉做「藥房」，因為藥房牌照需要有藥劑師駐場，所以藥劑師在社區藥房反而更搶手，月薪高達1200元，更且，一個藥劑師可在多家藥房「掛牌」，雖然掛牌的月薪通常只有幾百，但若是多吃幾家茶禮，收入比在政府打工好得多。

冼林江拿到藥劑師牌後便離開了政府在社區藥房工作，兩年後（1964年）更自家開辦藥房。

1965年，冼林江的師傅黃海東肝癌去世，冼林江接掌了師傅的國際製藥廠，由於他在台灣讀藥劑時曾到台灣的中國化學製藥廠質量部實習，對於製藥的質量管理並不陌生，後來更入股國際製藥廠成為股東之一，曾經有段時期，政府醫院亦有在國際製藥廠訂貨。至1971年，冼林江辭掉了其他職務，專心一致打理國際製藥廠，1985年時，國際製藥廠已經開始實行GMP。

由於香港有多間製藥廠，各藥廠希望團結一氣，一起研究市場趨勢，為業界謀求利益，從而成立了製藥商會，第一屆由藥劑師柳文海做會長，1995年時冼林江亦曾當會長一職。

香港西藥廠源起中國

說起香港的西藥廠來源，關係最直接的並不是英國或美國，而是中國。上世紀四十年代，中國大陸由於政局不靖，觸發移民潮，不少財富、技術都轉移到香港來，當時南來香港的藥廠有中藥和西藥兩大派系。

中藥廠主要是由廣州佛山來港，生產膏丹丸散的中成藥，例如保濟丸、何濟公、十靈丹、潘高壽、念慈菴等等。

西藥廠則主要由上海移到香港，在上世紀的三四十年代，上海是中國最開放的城市，亦是西藥在中國最發達的地方，當時香港的政府醫院亦曾使用「上海製藥」供應的藥物（資深藥劑師對「上藥商標」應該還有點印象），由於政治動盪致財富資產南移，最早期在香港出現的藥廠是智慧藥廠和安康藥廠兩家，後來更成為政府藥物的主要供應商。六十年代，已有多家國際知名藥廠的產品在香港銷售，而香港地道的西藥廠則只主力生產仿製藥。

現時的西藥，除了藥丸及藥水外還有很多劑型，如栓劑、針劑、貼片、吸劑等等，但早期西藥並沒有現在這般多元，市民一般所認識的不外乎藥水與藥丸，由於藥水較易吸收，故最為普及；另一個令藥水普及的原因則與運輸相關，原來當年的藥水由外地運港，醫生入貨之後，為免變壞，故常會優先處方藥水予病人。

西藥起效快，治病效率比中藥高，漸為市民接受，從而亦為藥廠締造商機，紛紛加入生產。問題是，藥水較不穩定，貯存不易，亦不耐久放；相反，藥丸沒有以上缺點兼攜帶方便，所以藥丸逐漸成了最為普及的劑型。

香港人很熟悉的幸福醫藥在1962年成立（當年冼林江在他的師傅黃海東穿針引線下進入幸福做兼職），除幸福醫藥外，生產藥典配方的地道香港藥廠還有正美藥廠、國際製藥、偉民藥廠、環球等等，當時成立這些藥廠的投資者及藥劑師多來自上海。事實上，早在五十年代，智慧藥廠已經在港成立，該藥廠的藥劑師更是當時最年輕的女藥劑師鄺慧中。由於當時是二戰之後，藥物短缺，智慧藥廠生產的藥物除了供應本港外，更有外銷到南洋一帶。六十年代後期，香港的西藥廠發展規模不斷擴大，由最初只是製造水劑和藥片外，更生產膠囊，七十年代時，樂信、Synco等藥廠亦紛紛成立。

GMP帶出淘汰賽

或許大家都有點懷疑，開家藥廠只需投資者及藥劑師便可以？

原來1978年以前，在香港是沒有藥廠牌照的，當時規管藥廠的方法是管「藥」不管「廠」，所有製藥廠必須在衛生署登記，受生產的藥物法例管制，生產的藥物須符合一定質量及療效。由於藥廠本身存在競爭，藥物必須有效才有醫生訂貨，所以藥廠會自行監管保證質量，且大量生產藥丸需要自動化機器配合，加上GMP推行，不少香港的藥廠紛紛自置機器營運。由於生產藥片的大型機器若是質素欠佳，容易導致在藥物中殘留金屬，所以具規模的大藥廠都會備有金屬探測器檢測產品金屬殘留，而在香港製藥歷史中，亦曾有藥廠因此而被檢舉。

1978年之後，所有製藥廠必須領牌，當時香港政府亦開始計劃效法外地推行生產質量管理規範（GMP）。GMP的出現是因為六十年代美國出現注射藥品質量風波，導致出現血毒症，多年追查之下發現於藥品的生產流程出現問題，消毒溫度不均而致部分製劑未能徹底消毒，此事令美國雷厲風行推行GMP，世衛亦隨即響應，全球遂開始推動。

雖然香港政府一直有心在香港推行GMP，但香港的製藥廠工場多設在普通的工業大廈之內，很難避免交叉污染，更且，以前的消防條例規定工廠大廈在晚間必須關掉所有電源（防火），所以在當時的條件下香港的藥廠根本難以達到GMP獨立廠房及無菌消毒的質量。故此，GMP在香港的推行一直被拖延，直至周邊地區如台灣、菲律賓等地方都實行後，香港至1995年才正式頒布本地的生產質量管理規範。

GMP的推行除了要投資機器生產，更要投資設立無菌廠房，適巧推行之時香港經濟面臨金融風暴，不少廠家資金短輟，無法擴充，卻有些人看準了大陸發展，把生產線搬到內地收成本低廉之效，冼林江的國際藥廠當時也搬到番禺去設立生產線。

消費者得益

只幾十年間，藥廠由中國大陸搬到香港，又由香港搬返大陸，這種來來回回的變化，可以側面看到政治及政策轉變對民生經濟的影響。GMP最主要保證產品的質量，要求安全、有效及穩定，還有QA質量管理、生產及消毒衛生。以前開一家藥廠可說非常容易，但現時開一家藥廠則無論投資、技術及要求都相當之高。不過，站在用藥者的角度，現時的藥物使用比五十年代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