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秀珠(上)

在公立醫院工作了三十多年,自問為香港藥劑服務付出了一點力,尤其在公立醫院的電腦系統,無論設計或引用及推動,所以決定在記憶範圍裡,把自己點滴的汗馬功勞記錄下來,冀望後來者在了解藥劑服務發展演變過程時能夠找到前人在藥劑歷史上所留下的步步腳印。

一切在1981年開始,我從英國讀完三年藥劑,做完一年醫院實習取得執業資格後回到香港,適逢香港醫務衛生署聘請藥劑師,我幸運地被選上,加入了醫務衛生署,開始了大半生在香港的藥劑工作。

替假

那時的藥劑總部設在北角油街政府物料供應處(我們稱之為「皇家倉」)。陳浦林是當時總部的高級藥劑師,我第一天上班就是向他報到,首個被派的職務就是當替假 —— 如果沒有藥劑師放假我就留守總部,若有任何政府醫院藥房藥劑師放假,不論遠近都是派我去頂替。記得有次被派到青山醫院當替假,我必須早上七點離家(香港東區),轉了幾次交通工具才可準時抵達青山醫院藥房,可惜山長水遠去到藥房,卻因是替假身分,對藥房不熟悉,基本上沒有特別的工作需要我幫忙,情況維持了整整一年。當時覺得這份替假工作既浪費時間又沒意義,但在多年後回想,才察覺那是我得到最好的在職訓練,讓我在短短一年時間內認識了大部分藥房的運作模式,也認識了大多數在不同藥房裡工作的高級配藥員(我們都叫他們做師傅)及同事,為我日後研發電腦程式支援各區藥房的工作奠定基礎。

起步點 —— 瑪嘉烈

三十多年前,政府的大型醫院有三家,分別是瑪麗、伊利沙伯和瑪嘉烈(後期威爾斯親王醫院投入服務才成為四強)。每家醫院的藥房只有一名高級藥劑師及兩名藥劑師,其他負責配藥工作的都是配藥員。因為我曾經到過每家有藥劑師職位的藥房當過替假,知道瑪嘉烈的「院齡」相對較輕,藥房部門的設備和工作模式都較其他兩家醫院理想,剛好那年政府批准在這三家醫院和其他四所專科藥房增加藥劑師職位,為了早點脫離替假和有利於爭取被派往心儀藥房的機會,我自告奮勇向上級申請,不用替假時就到瑪嘉烈醫院藥房幫手,幾個月後,我終被批准長期調職瑪嘉烈醫院藥房,填補其中新增藥劑師的職位。

在瑪嘉烈醫院藥房做了大概2-3年,對藥房的一切運作我都極度投入學習和熟悉,事無大小及一切細節我都盡量記在腦內和掌握在手裡。那時藥劑師不用臨床,不用上病房,也沒有甚麼參考書,一本藥典(Martindale),一本藥物手冊(MIMS),幾乎就是我們的全部藥物資訊裝備,更多的話,就是收集藥房所有藥物的 Package Inserts,一張張貼在A4紙上,有甚麼問題就靠這些資料解答。總之,一般能跟著做的就跟著做,不能跟的就自己想辦法去做。

沒有電腦的日子

我在英國倫敦的Barnet General Hospital做了一年註冊前訓練(Pre-registration Training),雖然在英國只有一年的基本藥劑工作經驗,但在醫院藥房的每個部門都做足三個月,回港後感到在英國學習的基本功應付香港藥房是游刃有餘,所以在瑪嘉烈醫院短短2-3年裡,我著手改變了幾項藥房的服務和工作模式,第一件是病房的供藥系統。

那時醫院裡供應病房用藥的方法分兩種,一是病房填寫申領表(GF 277)到藥房提取,另一種是病房存藥(Ward Stock),那就是病房的藥櫃用來貯存用量大、價格低和較安全的藥物,如止痛藥、維他命C、維他命B雜,或是腸胃科藥物。一般來說,病房護士每個月會在月底訂藥一次,但藥房沒有提供預設的病房存藥清單,每個病房只是各自寫下所需的月存藥物種類和數量交來藥房,而配藥員就「照單執藥」。由於沒有特別核對是不是真正需要,結果讓病房堆積了無數月存量,有些藥物擺到過了期還未開封。更大問題是,病房裡的護士用一些不同大小的瓶子,把大瓶的藥物重新包裝及重貼藥物標籤變為體積較小的藥瓶方便派藥。可以想像實際運作情況的混亂且錯誤百出,更造成了人力和藥物上的資源浪費。

對此現象我覺得很不妥,因有較省時省力而效果更佳的做法。我花了幾個月重新設計了一套病房存藥訂藥系統(Ward Stock Order System),把每個病房可以訂的藥物編印在一張有如茶樓點心紙的列表上,每種藥的包裝數量以50、100、200粒為單位,護士仍然是每個月取藥一次,每次只需填上所需的瓶數,每個病房各有一個訂藥文件夾(Order File),每個月的「點心紙」都記錄在文件夾內。每次取藥都要填寫新的訂單及帶同文件夾到藥房,這樣便可以翻查和參考過去取藥的時間和數量,以便核對和審批數量是否合理。

新系統推行時要面對和克服很多問題,有理由相信那時我是這套系統的始創者,幸而系統推出以後護士及藥房的同事並沒有特別抗拒,在完成改善病房存藥供應的過程中,需要到每個病房去把過去在舊系統下供應的貯存藥物替換,所有收集回來的舊藥,有原裝完全未用過,也有開封用過小部分,堆集起來足足十幾個籐籮。

首項改善工程令我與病房庫存管理結下緣分,之後三十年的工作仍是圍繞這問題(可惜直到我退下來,還是沒有一個徹底解決方案)。

統一製藥方案

另一項我在瑪嘉烈醫院藥房的改善項目是關於醫院內的製藥工作。以前每間大醫院的藥房要負責製造一小批藥水,比如 Chlorpheniramine Elixir、Paracetamol Syrup、Codeine Syrup、Chloral Hydrate Syrup,還有Silver Sulphadiazine Cream、Plain Syrup、Tragacanth Mucilage等等。那時的藥房有一個輪更表,每三個月同事就會從一個部門轉到另一個部門,不同的崗位共有5-6個,每當同事轉到製藥部門時,都要從頭開始硏究每種藥水的製作方法,要找「藥物處方書」(BPC)來研究配方,又要決定不同原料和成分的分量、製作過程要注意的地方、原料的先下後下、溶水性、pH值、用甚麼容器、如何訂定有效期、標籤上要具備哪些資料等等。因當時沒有標準配藥流程,也沒有製藥指引或是標準藥物配方(Master Formula),同事都是用自己的方法製造。更離奇是,那時負責製藥的是配藥員,但是負責簽發批准可用製成藥物的卻是藥劑師。我設計了全套製造藥物的標準配方,把每一種要製作的藥方經過整理查核後詳細列出,再把製作過程清楚列明,又把製作所要涉及和需要使用的儀器、設備、容器等等處理好及標示好,加入了在製藥過程中要停在哪個歩驟讓藥劑師核實批准才繼續等等。把藥物的製作資料整理核對訂定成Master Formula Folder,每種藥物都有製作流程表註明不同版本和有效日期,任何一個配藥同事轉到這個部門時只需根據原版的藥物配方就可開始藥物的調配製作,不用從零開始,藥劑師查驗時亦有根有據,製藥的改進工程後來傳到其他醫院的藥房為大家所使用。

建立藥物資料庫

在瑪嘉烈醫院工作了幾年,日常還有另一問題,就是庫存 —— 在配藥期間有機會遇到無貨用。常有醫生打電話到藥房查詢醫院有沒有某種藥、分量及價錢,很多同事都不能即時提供準確答案。那時沒有醫院藥物名冊(Hospital Formulary),藥房只有幾本厚厚用來登記收貨出貨的藥物分類(Ledger)及一本收貨入倉藥物有效期(沒有登記批號及數量)的記錄。以上兩種資料在倉庫管理上並無聯繫,雖然僅是最基本而極有限的資訊,卻是日常工作中最常用,所以被翻揭的次數最多,紙質已變得又舊又皺。更且,每日進出倉庫的藥物有好幾十種,每次進出的記錄都是由人手抄寫,除要準確快速,還要熟悉整個流程才能追得上工作量的需求,事實上是沒可能理想地進行,誤差只是程度上的問題而已。最痛苦的是,每次發現誤差都要花不少時間追查更正,是另一件令藥房同事感到費時失事,且不論怎樣努力也難以做好的事。

那時個人電腦熱潮剛興起,我在家裡也買了一套,公餘時就嘗試把這幾本藥物分類的資料輸入電腦,建立一個藥房裡所有藥物的資料庫。那是我第一次接觸電腦,也是首次學用資料庫圖表(Database Tables),把藥物的資料逐項分類。那時我對藥物資訊(Pharmacy Informatics)根本沒認識,不過是一邊摸索一邊學習,這項改善工作進行不久,在某些聚會場合中我與當時的總藥劑師彭志偉分享構思和進度,當時彭先生非常有興趣,還與我交換意見。幾個月後我接到調職到總部的通知,雖然嘗試反對(因希望留在醫院裡繼續各種改善工作),最終抗議無果,也因為這次調職改變了我在公立藥劑服務扮演的角色和功能。

開荒牛

1982-83年間,政府藥劑發生了一件大事,事源那年屬於藥劑服務所管轄的藥物嚴重超支,卻又不能合理地解釋超支原因,整件事突顯了政府藥劑服務管理層不能控制藥物開支的增長,核數署審核了當時的藥劑服務,針對管理藥物方面對管理層作出幾點建議,指出藥房裡的藥品庫存管理至藥物開支管理方式都有很大的改善空間,強烈推薦引進電腦科技,認為是技術上可行且最有經濟效益的解決方案。這份報告對整體藥劑服務的發展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在報告的建議下,政府醫院踏上電腦技術化管理的征途,而我被調到總部的原因就是要負責這個項目,成為開發藥劑服務電腦技術化管理開荒牛的首個藥劑師。

有了核數署的建議,政府財政部順利撥款,藥劑電腦化的工作在1984年順利開展,由當時的總藥劑師彭志偉監督。首先建立處理藥房倉庫的管理系統,從而掌握藥物開支的數據。可是在藥房裡要凖確地掌握每種藥物的用量是個難題,因為藥物品種多,每天調配頻率高且用量不一。經過分析認為,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把配藥過程電腦化,所有需要的資訊直接由系統記錄,間接亦提供了管理整個藥房運作的資料作各種分析,除了配藥,在電腦化系統的項目中還需包括倉庫管理的流程。要設計這樣的系統,必須了解藥房裡每個使用者實際工作流程的需求。

因我有替假經驗,又在瑪嘉烈醫院藥房裡做了3年,熟悉整個藥房的各種程序操作和特性,這些經驗在參與電腦系統項目設計中有很大作用。首先我詳細把各個工作的流程細節有序地的表達和整理,交給IT的技術人員,他們按照相關需求寫好程式,然後再交給我們核實,經過資料補充、修改、測試等等,整個系統便一小塊一小塊地建立起來。説來簡單,卻花了兩年時間才把整個系統籌備妥當。1986年我們的藥物供應系統(Pharmaceutical Supplies System,PHS)終於在瑪嘉烈醫院首航,在跟著的三、四年間,陸續推展至瑪麗醫院、伊利沙伯醫院、威爾斯親王醫院和當時最新的屯門醫院。在這裡要謝謝那時一起參與開展項目的同事,包括Lucinda Kwan、Josephine Kwan、鮑文豪及其他不能盡錄的同事。

因為直接參與藥房電腦化項目,我累積了很多電腦系統設計、資料結構、流程及項目管理的經驗,還認識了很多醫院前線同事;亦發覺自己很喜歡這類工作,很適合自己愛變化的性格,也鍛鍊了分析力,掌握細節、不怕辛苦、小心策劃、大膽行事的能力。還有,要與前線同事取得共識,明白他們基本的工作需要,從他們的角度去設計系統,以簡單易明的方法設計流程,亦要懂得和IT同事們溝通。總括來說,如果能夠綜合這幾方面的因素和條件,無論是甚麼功能的新系統都可以放心推行,也有信心可以取得同事的認同和接受。

「六四」的衝擊

1989年「六四」事件發生,很多香港人移民,整個藥劑界也流失了很多資深的同事,包括了總藥劑師彭志偉。政府架構內沒有甚麼論功行賞,我並沒有因為完成這些不簡單的項目而越過排隊升級的機制 —— 那時管理層的解釋:其他同事只是沒機會做這項目,否則也可能一樣完成,所以完成任務並不代表我的工作表現突岀。雖然我並不認同這種説法但也沒抗拒接受被調職到觀塘一間専科藥房的安排,因在完成了這些任務後也有些筋疲力盡,在當時的三年期間還完成了另一項個人的偉大任務,就是生了女兒和兒子,為了有更多時間照顧兒女,接受一些沒有那麼具挑戰性的差事較好,所以決定做一名普通藥劑師,等待輪到自己升級的時間。

香港公立醫院的巨變

1990年,政府宣布成立臨時醫院管理局(Provisional Hospital Authority),醫務衛生署在1988年已分拆為醫院事務署及衛生署,臨時醫院管理局取代了醫院事務署,接管了當時所有的政府醫院及補助醫院。

成立全新的醫療管治架構主要目的是全面改善公立醫院的管理,且脫離政府的體制後可以更彈性地處理資源分配和重整服務水平。由於架構的改變,以前醫院事務署內的藥劑總部(Pharmaceutical Head Quarters)亦脫離政府醫務衛生署而成立了醫院管理局的藥劑總部 —— 總藥劑師辦事處(Chief Pharmacist’s Office),當時的總藥劑孫太在1991年醫院管理局正式成立時出任醫院管理局第一任總藥劑師,我得到孫太的賞識,重被調職到藥劑總部參與行政工作。

醫管局剛成立卻發生了一件轟動的醫療事故,引起大家對病房存藥(Ward Stock)安全及供藥系統的關注。事件是當時威爾斯親王醫院兩名護士誤把Neostigmine看成抗生素Netromycin替嬰兒注射,導致兩名嬰兒休克。醫管局立即成立藥物派發流程及管理工作小組專責調查醫療失誤,小組成員包括高永文醫生,還有總藥劑師孫太,因我亦是小組成員之一,故走訪各家醫院,查訪醫院的藥物派發流程及管理制度,小組花了大半年討論後列出十大建議,這些建議後被編纂成工作指引,建議基本上都是圍繞如何改革藥物派發流程及管理,亦間接描劃了醫院管理局成立後的藥劑發展方向。我很榮幸參與小組的工作,與高永文醫生密切合作,當時他的職務之一是藥劑服務發展,在他的支持下,公立醫院的藥劑服務發展一日千里,在這裡特別要感謝他的指導和帶領。(撰文:蔣秀珠)